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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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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三百裏加急快信。”幕僚的聲音讓賈似道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何人來的快信?”賈似道問。

“福建路提點刑獄。”幕僚回答。

賈似道無言的嘆口氣。趙嘉仁在十四歲的時候已經能夠對天下大勢有個清楚的看法,之後更能對蒙古主南侵做出精準預測。這麽一個本該運籌帷幄的文官,卻因為年輕氣盛上了前線,如同武人一般浴血廝殺。

大概是他上了前線之後,終於知道蒙古水軍根本不是福建海盜可比。賈似道很不高興的想。他甚至下了決心,若是趙嘉仁前來哀求幫助,賈似道就要訓斥趙嘉仁一番。讓這個毛孩子知道些天高地厚。

拆開信,賈似道看了起來。幕僚就見賈似道表情從懷疑到驚喜,然後有有了些憤怒,最後有變成了生氣。

“相公。趙提點出了事麽?”幕僚忍不住問。身為幕僚,就得及時開導賈似道。賈似道的情緒變化太快,以至於幕僚得先弄清楚發生了什麽。

聽幕僚這麽一問,賈似道將信拍在桌子上,非常生氣的說道:“可笑!甚是可笑!”

說完,賈似道站起身。背著手在官廳裏面走了起來。幕僚看賈似道一臉又生氣又高興的模樣,連忙拿起信。

信的內容不長。趙嘉仁告訴賈似道,他海戰中擊沈三艘蒙古水軍大船,俘獲兩艘。抓了277名俘虜,獲得了194具屍體。出於文武和睦的打算,把這些俘虜與實體運到海州後想將194具戰死的蒙古水軍分一半給海州與漣水軍守將。沒想到海州與漣水軍守將竟然把搬下船的蒙古水軍屍體全部搶走。幸好俘虜還在船上,趙嘉仁的部下死守船只,才算是保住了俘虜。

在信的最後,趙嘉仁問賈似道,現在賈似道派人去把俘虜接管,還是趙嘉仁親自派船把俘虜送到揚州。

看完了信,幕僚完全理解了賈似道為何會有那麽離譜的反應。趙嘉仁這個18歲的提點刑獄辦事真的令人無言以對。從能力講,他一個文官親自帶兵,在海上大破蒙古水軍。若是一個懂做官的,這功勞足以一舉成名。

結果呢,這孩子竟然覺得海州的武將們守城有功,居然想分點軍功給他們。殘酷的現實就把他好好教育了一番。這年頭先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吧。

幕僚放下信,對賈似道說道:“相公,趙提點……雖然年輕,卻也知錯能改。相公還是先讓趙提點把俘虜送到揚州吧。”

賈似道停下腳步,“不!馬上派人去海州接收俘虜。一旦核實,就命趙嘉仁把俘虜送去慶元府。咱們派人去慶元府備船,將這些俘虜盡快送去臨安。”

“若是夏貴與毛興沒能守住海州與漣水軍……”幕僚不想讓賈似道過於托大。

賈似道擺擺手,“無妨。既然俘虜277人,死屍撈了194具。李璮的水軍損失沒有三千也得有兩千五六百。他打不下去了。”

幕僚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任何軍隊實打實的損失三千人,都會實力大損。然而身為幕僚,他繼續問:“相公。那趙嘉仁可信麽?”

“我信得過他。再說,派得力之人去,總不至於被這麽一個傻孩子給騙了。”賈似道說起趙嘉仁的愚蠢,就沒了好氣。“給趙嘉仁的父親寫封信,將他幹的好事告訴他爹。既然趙嘉仁送俘虜去慶元府,無論如何都要去拜見他爹一次吧。有些話,我們真的不方便講。”

兩淮安撫大使親自下令,事情就以驚人的高速執行起來。賈似道的得力手下只用了兩天就從揚州趕到了海州。精疲力竭的人員也不去休息,連夜審問那些俘虜。經過審問之後,確定這些人的確是益都(山東)行省長官李璮麾下的淄萊水軍。

277人中不僅有272名山東人,還有5名重傷的蒙古人。確定趙嘉仁沒有扯謊,賈似道的命令立刻就得到了執行。趙嘉仁也不拒絕,兩天時間裏,他竭盡全力對蒙古軍船進行了搶修。三斤炮打出來的洞被堵上,水密艙裏面的海水被抽出來。他立即帶領船隊押送俘虜與這兩艘大船南下。

如此猴急的做法甚至讓趙嘉仁的手下都覺得有些過激。大家覺得好歹也多維修一下才好。趙嘉仁問他們,“這些船送回福州,我們立刻就拆了,只用船上的木料。難倒你們想開這種船麽?”

這個理由倒也能被接受,用慣了趙氏船之後,這幫人已經無法接接受傳統的大船。

趙嘉仁知道賈似道最關心的是什麽,他命一艘300噸的大船運送俘虜緊急趕路。自己則先去了嘉興府的華亭縣。已經好久沒見到大哥趙嘉信,趙嘉仁很是想念。

趙嘉仁不想坐轎,他穿著輕快的布鞋走在鄉間的小道上。雖然理論上這是一條官道,雖然趙嘉仁在大宋前前後後生活了四十年,他還是完全無法接受宋代的‘鄉間道路’。只是他此行的目的不是視察,而是來見大哥趙嘉信。這樣不平的土路也帶給趙嘉仁鄉村風情的感覺。

路上的行人見到趙嘉仁一身官袍帶了六名隨從在道路上走,立刻嚇得給趙嘉仁讓路。讓路歸讓路,這些人等趙嘉仁走過之後,卻遠遠的尾隨。大概是想看看這位看著明顯不是稅吏的官人到底是去向何方。

心情好,趙嘉仁也不在乎被別人看。一行人又走了一陣,前面的道路突然就變好了。坑坑窪窪的路面平坦了,窄窄的道路變寬了,道路兩邊是兩排小樹,每一排都有五棵。看著纖細的木樨數,或者說桂花樹,趙嘉仁忍不住微笑起來。這是他請大哥趙嘉信種植的桂花樹,目的是為了提煉桂花香精。之後他就把此事給忘記了。

“校長。原來你在地理課上講的平原真的在。你看,到處都是平的。”劉猛看來憋了好久,他說完這話之後開心的舒了口氣。

有劉猛開頭,其他人員紛紛表示讚同。“是啊,真的是平。根本看不到頭。”

“以後我們有機會看到更多大平原。”趙嘉仁隨口答道。身為安徽人,他見過很多平原。

“好。我們一定跟隨校長。”劉猛歡喜的答道。

一行人邊聊邊順著寬闊的道路走,沒走多遠就見到一處莊園。白墻黑瓦,全然是江南建築的風情。到了莊園大門,已經有家丁在門口集結。不是為了防備,而是對突然出現的陌生官員表示禮貌。

不等趙嘉仁說話,門內已經有人快步走出。到了趙嘉仁面前行了個禮,這才問道:“不知是哪位官人。”

“我乃福建路提點刑獄趙嘉仁。是趙嘉信的三弟。”趙嘉仁說道。

出來的人一聽,立刻滿臉驚喜,“原來是趙兄弟。久聞大名,今日才見到。我乃王宜興,是你大嫂的二哥。”

“不知我大哥可在莊裏?”趙嘉仁問。

“令兄半個月前去了慶元府。”王宜興答道,“別站著說話,進去再談。”

在王家莊子裏面喝了杯茶,稍微談了一陣,見了見王家莊子裏的家族成員。趙嘉仁就告辭。聽趙嘉仁還有軍務在身,這幫王家子弟都感嘆趙嘉仁前程遠大。

既然大哥不在,趙嘉仁立刻上船趕往慶元府。回船的路上,趙嘉仁才明白自己算錯了。大哥趙嘉信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將除蟲菊與棉花的生意放在兩地,這樣的話一地只用種植一種作物,對於保密有些幫助。

因為路上耽擱,趙嘉仁比送俘虜的人晚到慶元府一天,俘虜此時已經被接走。命船隊留下一艘一百多噸的船,其他三艘船都護送大船南下。趙嘉仁接著就去了父親趙知拙的宅邸。

迎接出來的管家一看是趙嘉仁,立刻喜笑顏開的引著趙嘉仁直入正堂。讓趙嘉仁坐下,管家直奔後院,趙嘉仁遠遠的聽到管家喊道:“東家,東家,三公子來了!”

沒過多久,腳步聲響。趙知拙大踏步走出來,見了趙嘉仁後開口說道:“隨我來!”

領著趙嘉仁進了書房,讓仆人離開,趙知拙才問道:“你何時搭上了賈似道?”

“從中了進士之後,就拜見了賈似道。請他幫我做莆田縣尉。”趙嘉仁也如實告知父親。

“修木蘭陂又是誰給你出的主意?”趙知拙繼續問。

“我聽聞過木蘭陂的事情,也聽聞了些蔡京的事情。這才起了心思。”趙嘉仁說了一半實話。

“你小小年紀……”趙知拙說了開口,卻說不下去。小小年紀就為做官做謀劃,作為讀書人來講不是錯事。但是趙嘉仁這些年所作所為未免太過於駭人。幾天前看了賈似道的信,趙知拙才知道自己這個三兒子居然率領戰船在海州與蒙古水軍大戰。

直到昨天看到趙嘉仁的船上帶下來的二百多受傷的俘虜,趙知拙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不是相信趙嘉仁,而是看賈似道的人急急忙忙押送這些人去臨安獻俘,趙知拙相信賈似道不會做自毀前程之事,這才不得不相信此事居然是真的。

看到自己身材高挑一表人才的兒子穿著合體的官服,從從容容的坐在自己面前。趙知拙覺得百感交集,卻抓不住心情的重點。三兒子趙嘉仁從小就沒跟著趙知拙,趙知拙對這個兒子很陌生。現在了解陌生的兒子了越多,趙知拙覺得自己這個兒子越是陌生起來。自己親自教養的兩個年長的兒子完全沒辦法和只見過幾十面的幼子相比,趙知拙覺得心情挺沈重。

然而趙嘉仁畢竟是自己的兒子,趙知拙收回了心情,問趙嘉仁:“你知道功勞該歸於主帥的道理麽?”

“這個……”趙嘉仁已經從賈似道派來的人那裏聽到賈似道對趙嘉仁分給武將功勞的事很不滿。趙嘉仁卻有他自己的理由,這個夏貴在趙嘉仁上一世也算是很出名的勇將,趙嘉仁自然有些結交的心思。

趙知拙看兒子並沒有恍然大悟的意思,他繼續說道:“賈似道調你去兩淮,你就是賈似道的部下。你有了功勞不與賈似道分,卻與下面的武將分。你覺得賈似道會怎麽看你?”

“我知道了。”趙嘉仁表示了讚同。不過讚同的原因並非是因為知道該這麽做事,而是他對夏貴很失望。能教養出一眾硬搶別人俘虜的部下,夏貴這家夥治軍的水平實在是無法恭維。這不是那點俘虜的問題,而是夏貴根本沒有在軍中確立基本的道義。

雖然不知道自家兒子到底在想什麽,趙知拙也靠經驗看出兒子根本沒有理解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這次也不再怒罵,而是頗為誠懇對兒子講,“嘉仁,賈似道雖然談不上是個睚眥必報之輩,不過你所做的事情讓賈似道極為不快。若是以後再相處,賈似道心裏必然記你一筆。賈似道若想幫你,你也見到他能做到何種地步。賈似道若是記恨你,你也該知道會有如何下場。不知你準備如何。”

“現在蒙古南下,就如金兵攻打汴梁。我能確定我必然能再立下大功。那時候賈似道即便不喜歡我,他卻也得為大宋著想,也得為他自己的身家著想。等我立下極大功勞,賈似道怎麽想就不重要。”趙嘉仁坦率的講述著自己的想法。

趙知拙聽了之後極為失望,他看得出自己這個三兒子大概是不會再犯不歸功於主帥的愚蠢錯誤。但是自己的三兒子卻野心勃勃,對於當權者毫無敬畏之意。賈似道對此事不滿,是因為感受到了趙嘉仁對賈似道只有合作與互相利用的想法,而沒有支持賈似道的意思。雖然大宋的制度下,賈似道並沒有辦法因為自己好惡就殺一位進士出身的趙家子弟。賈似道卻有的是辦法對付趙嘉仁。

可看現在趙嘉仁的表現,他大概是不會不要體面的去重新獲取賈似道的新任。趙知拙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兒子也許很像自己,趙知拙年輕的時候也是以為自己可以指點江山主宰朝政,結果犯了一次錯。大好前程就中斷了。如果不是年輕時候犯下的錯,他早就能進臨安,而不會像現在這樣在各個州當知州。

本想責備兒子,甚至掐著兒子的脖子讓他向賈似道低頭。趙知拙卻發覺自己辦不到。難倒就因為賈似道現在權大,就必須跪舔麽?難倒趙嘉仁靠自己考上進士,靠自己興修水利,靠自己建設燈塔,靠自己打敗蒙古水軍,然後還要放棄氣節麽?

嘆口氣,趙知拙說道:“給賈似道寫封謝罪的信。算了,你大概是寫不了,這封信讓我來寫,你抄一下就好。”

說完,趙知拙讓趙嘉仁先去吃飯,他自己磨墨提筆開始寫這封告罪信。如此輕輕放過兒子,趙知拙也不是很樂意。不過當年自己也也年輕過,趙知拙知道年輕的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低頭。哪怕是知道現在的命運,他也會選擇奮力一搏,而不是跪地求饒。

付出了代價之後的今天,趙知拙依然覺得這態度未必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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